本报记者张振中杨娟
“江豚刚生下宝宝,我们保护区迎来了第一只小江豚,可水中100多米的拦网有小漏洞,赶快修补,防止小江豚逃逸。”8月24日清早,在湖南省华容县江豚保护区管理站(以下简称“华容县江豚保护站”),保护站站长金躁组织两名潜水员潜到8米深的水下补网,这一修补就是4个小时。
这是发生在华容与湖北监利共管水域中管护江豚的一幕。九曲回肠的长江流经这里时却“挺直了身”,在这条1968年被人工裁弯取直而形成的长江故道里,放养着濒临灭绝的“水中大熊猫”——从外地迁移过来的8头江豚。
而在一水相依、浩浩荡荡的东洞庭湖,自然生存着近百头江豚。岳阳市东洞庭湖江豚自然保护区管理站(以下简称“东洞庭湖江豚保护站”)7名管护员就是江豚的守护神。
别让江豚成回忆,一生护豚终不悔。为了保护全国总量不足1000头的江豚,为了留住江豚孩子般的微笑,华容携手监利江豚保护站,共同守护江豚,极力营造一个能让江豚安养生息的宁静家园。
筑家:原地保护“修旧巢”迁地保护造新家
两万多年前,江豚就一直栖居于长江、洞庭湖等大江大湖,因其体形“圆滚滚、胖乎乎”被当地渔民叫做“江猪子”。老渔民告诉记者,每到变天或大风之前,“江猪子”就会三五成群探出头来透气,大家把这一奇观叫做“江猪拜风”,而透过这一特殊信号,渔民就能择机安全返航。
不知从何时起,江豚渐渐淡出江湖,江上越来越多的是,日夜穿梭的采砂船和星罗密布的非法捕捞工具。
家园被破坏,江豚的生命也遭受威胁。据东洞庭湖江豚保护站提供的数据显示:2006年9月至2012年10月期间,江豚数量从180头减少到92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2012年3月3日至4月18日,仅一个多月洞庭湖畔就发现12头江豚死亡。
唇亡齿寒。江豚作为长江水域食物链上的最顶端,如果锐减甚至消亡,那将是长江生态危机日趋严重的一个缩影。因此,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专家开始尝试对江豚实行原地保护和迁地保护。
江豚存活量较多的东洞庭湖被实行原地保护。在东洞庭湖,食物资源锐减、过度航运、污染排放是导致江豚伤亡的三大“杀手”,因此,湖南渔政部门剑指这三大“杀手”。
2012年,岳阳市建立东洞庭湖江豚保护站,对江豚实行特别保护。当地渔政部门科学划定江豚自然保护区,对核心区实行“两禁四限”:全年禁渔、禁止采砂作业;船舶通行限时、限速、限规模、限航行路线。
恢复生物源和控制污染源必须跨区域合作。2012年10月,湖南省政府出台“洞庭湖江豚保护办法”,将江豚保护纳入环洞庭湖岳阳、常德、益阳三市政府绩效考核内容。为了解决江豚之“饿”,岳阳等三市举行水生生物增殖放流活动,每年近千万尾鱼苗被放流至洞庭湖、长江故道;并对水域污染进行严控重罚。
在江豚原居地保护之外,2015年3月,农业部、环保部和中科院和湖南、湖北、江西三省正式启动我国首次江豚跨省迁地保护行动。
江豚的新家安在哪里?专家经多次考察比对,一致认为与监利何王庙紧邻的华容集成垸长江故道最为适宜。
然而,迁地保护最大的难题是,集成垸及其周边有200多户专业渔民。要给江豚造一个安逸的新家,不仅渔民要搬走,还要清除放置在水中的各类捕鱼工具。因此,渔民要洗脚上岸、另谋生路。
工作难度可想而知。最费劲的是清除网箱,保护区境内有1500多口网箱,其中渔民杨崇文放置的网箱达100多口。2012年11月,华容县江豚保护站刚成立,6名工作人员就担当重任,白天忙着拆除网箱,晚上则上门与渔民谈政策、做工作。
一次、两次、三次……保护站站长金躁多次登门劝说未果。最后一次,金躁问了杨崇文三个问题:“你怀念‘江猪子’吗?你多久没见到它们了?你还想再看到它们吗?”从小生长在江边、以前常看到江豚的杨崇文突然被这三个问题问得哽咽了。
一头关系一家子的生计,另一头则关乎江豚乃至整个长江的生态命运,再三权衡之后,杨崇文终于清除了网箱。
一通百通,有了经验,最后清除围网、清理渔船时得到越来越多渔民的支持。
经过“三清”,不仅数以万计的网箱、渔船、围网被清除,让江豚生存的水域少了些羁绊;200多户渔民全部搬走,让江豚生活的空间多了分宁静。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江豚乔迁新家。
回家:护送8头外迁江豚到新家救助25头受伤江豚归洞庭
迎接江豚回家,这一刻,吴长林和吴敏胜等了30年。
吴长林和吴敏胜是华容县江豚保护站的“老渔政”,从30年前长江随处可见的“江猪子”,到如今难得一见的江豚,他们有一个朴素的梦想:留住江豚。
机会终于盼来了。2015年3月11日,吴长林和吴敏胜接到一项神圣任务,他们和监利派出的两名护豚员一道,从鄱阳湖护送4头江豚迁入长江故道。临行前,他们一遍遍剪短磨平手指甲,以免在运送过程中划伤江豚滑腻的皮肤。
从鄱阳湖到华容,全程近500公里,于是4头江豚分成两次运送。护送队员先把江豚置于打湿的担架布上,以减少摩擦,再将两头江豚同时放入一个水箱。这样的“拉郎配”,可以让它们减缓紧张,并快速“结对子”,以致在新环境里生活不会寂寞。为了不造成挤压,他们把江豚的身体一半置于水中,一半外露水面,中途发现江豚困累,就帮助它们翻身、调换姿势。
经过7小时长途跋涉,首批转运的4头江豚分别于3月21日、22日顺利运达长江故道。
三年精心筑巢,只为江豚回家。护豚员们一接到4头江豚,就赶紧帮助江豚适应新环境。经过四五天的适应性生活,3月27日上午11时30分,随着农业部副部长于康震宣布江豚迁地保护行动启动,4头江豚被缓缓放入长江故道,它们迫不及待地游至江中,时而跃出水面呼吸,呆萌的游姿逗乐了众人。
回忆起放养的场景,湖南省畜牧水产局局长袁延文感慨不已:“长江故道才是长江江豚真正的故乡,我们是送江豚回家。”
归家只是第一步,江豚是否适应新家,只有靠跟踪监测才能知道。为此,华容、监利两地护豚员在最初两个月内展开了24小时全天候监测。大家发现,刚放入长江故道的一两天,江豚还似乎有点儿“怯场”,只是在放归的二三公里水域“转圈圈”;到了7天时,江豚能游至八九公里,四处寻找适合的水域。两个月后,护豚员惊喜地发现,江豚在下游王家荡水域一带自由游弋。这一带江水较深、水质优良、饵料丰富,成为江豚生存、繁衍的理想家园。
时隔8个月后,去年12月1日,吴长林等4名护豚员又全程护送,将第二批4头江豚再次运往长江故道。
8头江豚在长江故道找到了“新家”,而在一衣带水的洞庭湖,东洞庭湖江豚保护站的管护员们则常年帮助“受伤或迷路”的江豚回家。
2013年一个寒夜,得知岳阳县境内鹿角水域一头江豚搁浅。保护站站长卢益卫立即带着6名护豚员赶往事发地。发现这头迷失的江豚时,江豚的背部严重受伤,伤口已经发炎。队员小心翼翼地把它抱上铺有棉被的担架,做了消炎处理,又轮番值守,将其暂养在活水舱中48小时,最后将治愈的江豚放归湖中。
近10年来,卢益卫和护豚员们亲手把25头搁浅、受伤的江豚送回了“家”。
安家:放弃快艇巡查不惊扰江豚打击非法捕捞还江豚空间
从外地迁入到长江故道,两批江豚到如今已分别生活了18个月、8个月,在“故道”新家,它们过得可好?
今年8月24日下午3时5分,记者随金躁登上一艘木机船,踏上了江豚寻访之旅。没有意想中的苦心搜寻,金躁驾船径直开往长江故道下游。
4时25分,当行至王家荡水域时,金躁关掉发动机,降低船速,凝神屏气,静候江豚出现。
4时37分,“快看,江豚来了!”顺着金躁手指的方向,三头江豚浮出水面,划了一个漂亮的低空弧形,5秒钟后又潜入水中,结伴而游。
“每次只要看到江豚,心里就舒服多了。”一直绷着脸的金躁终于露出了笑容,因为哪怕一天没有看见江豚,保护站都要及时向农业部长江渔政办报告。
“我们是以人护豚,一天几乎24小时围着江豚转。”金躁说,守护江豚就是他们工作的全部。
由于保护站地处监利,距离华容县城90公里,为了更好管护江豚,随时对其进行监测,护豚员从陆地上搬到了江面上,住进了不足10平方米的简易木棚船上,上班时,吃住都在船上。大雨来时,船上根本站不住人。
不得已,华容县江豚保护站申请了一艘稳当些的大船。虽然条件大有改善,但当记者8月23日登上这艘新船时,还是感到热得发烫,因为船仓是由简单的板房构成,中午船仓内的温度高达40多摄氏度,拧开船上的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都是热的。
然而,对护豚员来说,待在保护站室内的时间并不多,大部分时间都驾着木机船在巡查当中。“为什么搁着快艇不开?”面对记者的疑问,金躁解释说:“江豚喜欢安静,而快艇发出的声音比木机船大10倍。所以,护豚员日常巡查从来不用快艇,惟恐惊扰江豚。”
就这样,上午、下午、晚上各3个小时,一天站在木机船上就是9个小时,白天监测江豚去向,晚上巡视非法捕捞情况,日夜兼程,风雨无阻。
相对于长江故道,八百里洞庭无风也有三尺浪。有时遭遇天气突变,一个大浪击来,把船都能掀翻;有时遭遇暴力抗拒执法,甚至危及生命。“两年前一个寒冬,我们在湘阴水域夜巡时,发现非法捕捞船只,在劝导过程中,捕鱼者操起电击设备就要朝我们身上猛击,幸亏我们反应迅速才逃过一难。”卢益卫回忆道。
“为了江豚,我们吓不怕也打不死,我们坚守在这一方天地,让江豚安养在这一方水域。”今年59岁的卢益卫在湖上已坚守了20多年,他说要坚持到自己退休那一天。
湖风吹老少年郎。和卢益卫一样,吴敏胜从二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儿变成了如今的“护豚老人”,到现在还奋战在保护江豚的第一线。
“每次救助江豚回‘家’时,它的嘴角微微上翘,好像总是在朝我们微笑。”在吴敏胜看来,人类还江豚一片家园,江豚会回报大家最迷人的微笑。对吴敏胜这些护豚员来说,江豚在家园生生不息,这就是他们的梦想,就如同他和李书庚在报告文学《江豚,我会紧紧牵着你永远不放手》中写道:
我梦想有那么一天,江豚不再流泪,因为人类已没有杀戮;
我梦想有那么一天,世上无保护区,因为江豚已灿若星辰;
我梦想有那么一天,江豚像大熊猫,以国宝之身周游列国。
来源:农民日报
编辑:童妙 实习生 吴紫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