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青松
父亲的乡愁因我而生。
因为有病的原故,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的父亲,退休之后才随我来到长沙,开启他后半生的客居生涯。
父亲的爱总是直接而浓郁的。离开故乡之日起,父亲所有的思想便简化成了三件事,挂念儿子、疼爱孙子、细数故乡的人和事。
在我眼里,父亲对我所有的牵挂,都凝聚为我每天下班归来时,父亲对我的迎面一笑。父亲有个特点,每天下午五点以后,都要准时坐在家里入户门厅的茶桌边,面对大门玩他的个人麻将游戏。只要锁孔一响,父亲绝对应声抬头而望,脸上的微笑自然绽放,慈爱而温暖!久而久之,父亲简单而固定的迎候成了我和妻子下班归来时的习惯性风景,以致父亲生病住院的第一天,妻子就一脸心事地跟我说:“爸爸不在家,家里好像空落了不少。”让我万万想不到的是,父亲生病三天之后,门厅里的守望,成了我今生再也无法重现的空落!
父亲对孙子的牵挂,与牵挂我这儿子相类。
父亲最后这几年,孙子也从幼儿园进入小学。因为身体的原因,父亲自己无法接送孙子。于是,父亲自己每天固定了两件事。一是早上七点定时催我母亲起床,给我儿子做早餐并送他上学。尽管母亲每天尽心尽力,风雨如一,但在父亲眼里,好像他不说一声,就会少了什么似的。二是每天下午4点左右,母亲去接我儿子后,父亲就会手扶着入户门厅靠外面的窗台,眼盯着小区地面的林荫下的小路,只要孙子一蹦一跳地在小路上出现,父亲就会在窗台边呼唤孙子的乳名。祖孙互唤互答,一度成为小区每天下午准时出现的一抹风景。
而今,年龄尚幼的儿子每每散学归来后问我,爷爷是不是不再回来了。我不愿回答,却每每泪流满面。
余下的就是细数家乡的人事了。那便是父亲的乡愁!
父亲走后,母亲告诉我,每天我和妻子上班、孩子上学之后,故乡的人事就成了她和父亲之间聊天的主题,从伯父叔叔到邻家阿姨、从远房老伯到远近邻村的熟人熟事、从曾经的农事稼穑到记忆中的小溪涨落,都可以在他们的对话中细数一个轮回又一个轮回。如今想来,那该是怎样的一个场景?窗外是喧嚣的城市,窗内是城市高楼上的宁静一隅,窗外的喧嚣,他们牵挂的只有自己的儿孙,思想深处,那是乡间故旧的往事翻腾!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
父亲记忆里的人事,易安词里的乡愁。在我眼里,早已情感如一,只是雅俗不同罢了。
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人心人性相通,文人的乡愁,在父亲心头,全都演绎成城市高楼内聒碎的乡心。
想起了父亲生病前一个礼拜我做的那奇怪的梦。梦中父亲平静地走来告诉我说:“老辈人都来接我了。”醒来后,我将此梦告诉妻子,妻子果断地安慰我说,晨梦不准!让我想不到的是,一个礼拜之后,父亲生病只有三天,就毅然撒手人寰。至此我才明白,父亲生命的最后一刻,萦绕在他心头的仍然是与生俱来、挥之不去的乡愁与乡心。
带父亲回老家的车上,除了撕心裂肺的痛疼。我想得最多的,就是要了却父亲叶落归根的简朴乡心。
<外一章>
父亲走了,带着我刻骨的思念,带着他归乡的欣喜,融入故乡的山水。这本是正常的人世代谢,却瞬间浓郁了我内心深处那溪云初起的乡愁。
对父亲而言,乡愁是他一辈子记忆的回想与复现;对我来说,乡愁是成长过程中的欢乐与忧伤。如果用浓淡来形容,那么,父亲的乡愁肯定是浓墨重彩,清晰得能看见故乡窗前伸进窗格来的每一片树叶的叶脉。我的乡愁,除了儿时的记忆、父亲的坟堆,可能最多的就是日暮乡关时遥望远山的那一抹黛蓝与忧伤了。而到我孩子一代,乡愁该是什么?我想起老家堂屋神龛上的那行字——“河南某氏先祖之神位”!河南某氏只是提醒我生命深处人生来处的文化符号。在我孩子的心里,乡愁会是如此简化的一个文化符号还是他们会有他们一代的另一种形态的乡愁?我就不得而知了。
时代的发展,命运的巧合,我有幸赶上时代的机遇,成为脱离农耕文明、融入城市化发展洪流的一代。时代的转型,引发了乡村发展的时代思考,在“留得住记忆,记得住乡愁!”的时代号角声中,江苏的周庄、苏州的十里山塘、湖南的凤凰等等无数古镇古村成为过往文明的记忆标杆,那里的翘角飞檐、小桥流水、炊烟村落成为新时代发展的另一种时尚。
然而,就个人体验而言,时代已经翻过了那一页,我们回不去了!尽管翘角飞檐可以复制、小桥流水可以打造,然而炊烟已不再是过往的炊烟,村落也少了岁月沉淀中自然形成的光滑与青苔,形式仍在,但温度却在历史的烟尘中永远地消逝了。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古人绮艳文本下的美丽感悟与吟唱,我们只能在思想之中体会他们的血色与温度!
如是我在想,我该如何把父亲平凡的乡愁留住?又如何把我的乡愁留给孩子?
或许,那都是留不住的怀念与忧伤
来源:红网
作者:肖青松
编辑:李丽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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